凛冬的寒风-章节 阿莲 I
珊莎·史塔克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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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冬的寒风章节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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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点人物 | 珊莎·史塔克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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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章中文试读
校对:imzxz1051
米亚·石东敲响卧室门的时候,阿莲正在给小公爵读飞翼骑士的故事。米亚穿着皮骑装和靴子,身上有马房的味道,头发纠结,脸色阴沉。那脸色是因为米歇尔·雷德佛来了,阿莲知道。
“大人,”米亚向劳勃公爵说道,“韦伍德夫人的封臣们还有一小时的路程,她本人稍后将与您的表兄哈利一起到来。您要接见他们吗?”
她为什么非提起哈利不可呢?阿莲暗自思忖,这下我们可没法让乖罗宾下床了。男孩扔出一个枕头。“把他们赶走,我没叫他们到这儿来。”
米亚看上去有些不知所措。论起操控骡子,她在谷地无人能及,可与领主打交道就是另一码事了。“他们是被邀请来的,”米亚有些底气不足,“来参加长枪比武。我不……”
阿莲合上书本。“谢谢,米亚。让我跟劳勃大人谈谈,怎么样?”米亚顿时面色释然,她连忙逃开,一个字也没多讲。
“我讨厌哈利,”她走后,乖罗宾嘟囔着。“他虽然叫我表弟,但只是一心等我死,好接手鹰巢城。他以为我不知道,但我清楚着呢。”
“大人不该轻信此等流言蜚语,”阿莲说道,“我敢肯定哈罗德爵士深爱着您。”若诸神慈悲,他也会爱上我的。她的胃有点抽搐。“他才不是,”劳勃公爵坚持。“他想要我父亲的城堡,就为这个,他才装装样子。”男孩抓起床单,遮住自己起满红疹的胸口。“我不要你嫁给他,阿莲,我是艾林谷公爵,我不同意。”他听起来就要哭出来了。“我要你嫁给我,这样我们就能每天晚上都睡在一起,你就能天天给我讲故事了。”
只要我那侏儒丈夫还活在某处,就没人娶得了我。培提尔说瑟曦皇后已经砍了一打侏儒的脑袋,不过没一个是提利昂的。“乖罗宾,你可不能这么说。您是艾林谷公爵,谷地守护。您必须娶个出身高贵的小姐,生下个能在您身后继承艾林谷高位的儿子才行呀。”
劳勃擦擦鼻子。“可我想要——”阿莲伸出一根手指挡在他唇上。“我知道您想要什么,但那是不可能的。我配不上当您的妻子,我是私生出身。”“我不介意,我不爱别人只爱你。”
你真是个小傻瓜。“您手下的封臣们会介意的,他们中有人称我父亲为暴发户和野心家。如果您娶我为妻,他们会说是我父亲逼您这么做的,并非出自您的意愿。公义者同盟也许会再度对我父亲刀兵相向,我跟他的性命都会保不住的。”
“我不会让他们伤害你的!”劳勃公爵叫道。“如果他们敢来,我就让他们飞。”他的手开始哆嗦。阿莲抚摸着他的手指。“听着,我的乖罗宾,别动。”等抽搐过去,她说道,“您必须有一位门当户对的妻子,一位血统纯正的贵族小姐。”
“不,我要娶你,阿莲。”
你母亲曾经执意要我嫁给你,而那时的我是正统出身,贵族血脉。“大人的心意我领了。”阿莲拂过小劳勃的长发。莱莎夫人从不让仆人碰他的头发,在她死后,每当有人拿着剃刀前来,劳勃便颤抖不止,于是他的头发便越来越长,盘在圆圆的肩膀上,快要垂到松垂而苍白的胸脯上了。他的头发的确漂亮。若是诸神慈悲,让他活到成婚的年纪,他的妻子一定会赞叹他的头发。他身上也就这点惹人怜爱了。“我们的孩子都会是庶民,只有血统纯正的艾林家族的后代才能取代哈罗德爵士成为您的继承人。我父亲会为您寻找一位门当户对的妻子,一位比我漂亮得多的贵族小姐。你们会在一起打猎,一起放鹰,她会给您在比武大会上佩戴的信物。要不了多久,您就会把我忘个一干二净了。”
“我不要!”
“您要。您必须如此。”她的声音很坚定,却又温柔。
“艾林谷公爵可以随心所欲。即使我必须娶她,我不是还可以爱着你吗?哈罗德爵士有个情妇,班吉寇说她怀着哈罗德爵士的私生子。”班吉寇应该学着闭上他那张蠢嘴。“这就是您要给我的吗?一个私生子?”阿莲从罗宾的手中抽回手指。“您要这样玷污我吗?”
男孩看上去有些受挫。“不,我从未想过要——”
阿莲起身。“若您允许的话,大人,我必须去找我的父亲,得有人去迎接韦伍德夫人。”不等小公爵出言反对,她便屈膝行礼,快步抢出卧室。阿莲一路走下大厅,穿过一座廊桥,来到守护者大人的处所。
她今早从培提尔·贝里席身边离开的时候,他正与奥斯威尔共进早餐。后者昨晚骑着一匹满身汗沫的马刚刚赶到。她希望两人还在交谈,但培提尔人不在。有人忘了关窗户,一叠纸被吹落在地板上。阳光从厚实的黄色玻璃窗斜射进来,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飞舞,好像无数金色的小虫。虽然落雪覆盖了高高的巨人之枪,崇山之下秋意依然盎然,冬小麦在田间茁壮生长。阿莲能听到窗外井边洗衣妇的欢声笑语,听到城堡另一端骑士操练的剑甲叮当。那是令人愉悦的声音。
阿莲爱这一切。她感觉自己如获新生,这是自打她父亲…自打艾德·史塔克公爵死去之后头一次。
她关上窗,拾起吹落的纸张,将它们放回桌上摞好。其中一张是参赛者的名单,六十四名骑士受邀前来,为劳勃·艾林公爵新成立的飞翼骑士之位一较高下;六十四名骑士远道而来,为能戴上猎鹰翼盔,护卫自己的主君而拿起骑枪分个胜负。
参赛者来自艾林谷各地,从山谷到海岸,从海鸥镇到血门,甚至三姐妹群岛。虽然有些已经订婚,但只有三人真的成了婚。八位优胜者将在劳勃公爵身边,作为他的私人护卫服侍三年(阿莲建议选拔七人,就像御林铁卫那样,但乖罗宾坚持他的骑士必须比托曼国王要多),因此年长有妻室的贵族和毛头小子并没有被邀请前来。
他们果然来了,阿莲自豪地想,他们都来了。
一切正如信鸦飞出那天培提尔所言。“他们年少热忱,渴望功名荣耀。既然莱莎不让他们参战,这是次佳选择,一个侍奉主君,证明自己忠诚勇敢的机会。他们都会来的,甚至继承人哈利也会。”他抚摸着阿莲的头发,亲吻她的额头。“你真是个聪明的女儿。”
她确实聪明。比武大会,奖赏,飞翼骑士,这一切都是她的主意。劳勃公爵的母亲给他灌输了无尽的恐惧。但劳勃一直从阿莲给他讲的飞翼骑士,阿提斯•艾林,艾林家族创始人的故事中汲取勇气。为什么不让飞翼骑士环绕他左右呢?她有天晚上,在乖罗宾终于沉沉睡去时想到。他应该有自己的御林铁卫,护他平安,教他勇敢。她将这个想法告诉培提尔没多久,后者就将其付诸实际。他会想要去迎接哈罗德爵士的,可他人哪儿去了?
阿莲走下塔楼阶梯,步入主厅背后的立柱走廊。在她下方,仆人们正在布置搁板桌,以备晚宴之用。他们的妻女忙着清理掉旧灯芯草,换上新的。奈斯特大人正向魏克利夫人炫耀他的宝贝挂毯,上面画着追逐行猎的场景。相同的织锦曾经在劳勃掌权的时挂在君临的红堡内。乔佛里把它们撤下来丢在地窖某处。直到培提尔·贝里席将它们送往谷地,作为给奈斯特·罗伊斯的礼物。它们不仅光鲜亮丽,大总管还可以到处跟人吹嘘这些曾经是国王的私人藏品。
培提尔不在主厅。阿莲穿过走廊,走下砌在厚实西墙内的阶梯,进到内院。长枪比武将在这里举行。看台已为即将前来的观众们搭设起来,中间有四道长长的隔栏用来分割双方选手。奈特斯大人的手下正在用白颜料粉刷屏障,在看台上悬挂亮色的纹章,并在选手进场入口上方挂上盾牌。
场地的北头布置了三垛枪靶,有的选手正在拿它们练手。阿莲通过盾牌将他们一一辨认:贝尔摩家族的银铃,林德利家族的绿色毒蛇,裂石家族的红色锤子,托勒特家族的黑灰锯齿。米歇尔·雷德佛爵士刺出完美一击,让枪靶转个不停。他是最有希望赢得翼盔的骑士之一。
培提尔不在枪靶那,院子里哪儿都没有他,可正当她转身想要离开时,一个女人的声音叫住了她。“阿莲!”米兰达·罗伊斯喊道,声音从一棵山毛榉树下面的雕刻石凳处传来。米兰达坐在两个男人中间,看起来需要搭把手。阿莲微笑着向她的朋友走去。
米兰达身穿灰色羊毛裙,披一件绿色兜帽披风,表情有些绝望。她右边的男人胡子灰白,脑袋光亮,肚腩涌出剑带遮住大腿; 她左边那位不过十七八岁,瘦削得像杆长矛,姜黄色的胡须遮不住脸上星罗棋布的鲜红痘痕。
秃头的骑士身穿一件深蓝色外套,上有一对粉红巨唇的纹饰。对面一脸坑洼的姜发小子戴着棕褐底色上九只白色海鸥的纹章,表明他来自海鸥镇的谢特家族。他紧盯着米兰达的胸部,几乎没有注意到阿莲的到来,直到米兰达起身拥抱她。“谢谢,谢谢,谢谢。”兰达在阿莲耳旁低语,然后转过身来,“两位爵士,请允许我向你们介绍阿莲·石东小姐。”
“守护者大人的女儿,”秃头骑士满心殷勤地宣称。他笨拙地起身,“在我看来,与传言中一样动人。”满脸坑洼的骑士不甘落后,也站起身来,“奥斯菲爵士所言不虚,您是七大王国我所见过的最美丽的姑娘。”要不是他盯着阿莲的胸,这恭维倒还不错。
“您亲眼见过那么多姑娘吗,爵士?”阿莲问道。“您年纪轻轻,倒还真是交游广泛呢。”他脸红了,脸上的痘疱看起来更加刺眼。“不,小姐,我来自海鸥镇。”
而我并不是,虽说阿莲出生在那。此人得小心周旋。“我打心眼记得海鸥镇,”阿莲对他说,脸上一抹淡淡的微笑。她转向米兰达:“你知道我父亲可能去哪儿了吗?”
“让我带你去见他,小姐。”
“希望你们能够原谅我抢走了米兰达小姐,”阿莲对两位骑士说。她没等二人回话便拽着年长女孩的胳膊离开了。跑出听力所及的范围后,阿莲低声问她:“你真知道我父亲在哪儿?”
“当然不。走快点,我那刚冒出来的求婚者可能还跟着呢。”米兰达做个鬼脸。“奥斯菲·利普斯是谷地最蠢的骑士,而厄瑟·谢特也不相伯仲。我祈祷他俩为了我而决斗一场,双双死掉。”
阿莲咯咯直笑。“奈斯特大人肯定不会真把你许配给这种人。”
“噢,他也许会的。我父亲大人一直埋怨我害死了前任丈夫,给他惹来一身麻烦。”
“他的死又不是你的错。”
“我没记得床上有别人。”
阿莲无言以对。米兰达的丈夫是在跟她做爱时死的。“昨天来的那些三姐妹群岛的人挺勇猛的,”她转移话题。“如果你不喜欢奥斯菲爵士或者厄瑟爵士,那就从他们中选一个吧,我觉得最年轻的那个挺英俊的。”
“披着海豹皮的那个?”兰达怀疑地问道。
“那就选他的某个兄弟嘛。”
米兰达翻个白眼。“他们来自三姐妹群岛。你听说过哪个三姐妹群岛的男人会骑马比武吗?他们用鳕鱼油打磨刀剑,用冰冷的海水洗澡呢。”
“这个嘛,”阿莲答道,“至少他们干干净净的。”
“他们有的人甚至脚趾间有蹼。我还是趁早嫁给培提尔大人吧。这样我就成你老妈了。他那”指头儿”到底有多小啊,我问你?”
阿莲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韦伍德夫人就要到了,带着她的儿子一起。”
“你是在允诺我,还是威胁我啊?”米兰达问道。“第一任韦伍德夫人一定是头母马,要不怎么韦伍德家的男人尽是马脸?我要是嫁给个韦伍德家的男人,他得保证操我的时候要戴上头盔合起面甲才成。”她捏了阿莲的胳膊一把。“我的哈利也和他们在一起,可我注意到你都没提他。我不会原谅你从我身边偷走他的。他才是我的如意郎君。”
“婚约是我父亲的主意,”阿莲抗议,这话都重复上百遍了。她是在开玩笑,阿莲告诉自己…但戏谑背后,她能感到米兰达的伤心。
米兰达停下脚步,盯着院子另一头正在操练的骑士。“这才是我要的那类丈夫。”
不远处,两位骑士正用钝剑比武。武器相击两回,刀刃滑开后双双攻向对方身体,再被盾牌接下,但冲击力却把高个子打得后退。阿莲站的地方看不到他盾牌正面,不过攻击者的盾牌上画着三只黑色飞鸦,每只都攫住一颗红心。三颗心脏,三只飞鸦。她顿时知道比试的结果了。
不一会,高个子便晕乎乎地倒地,头盔歪歪斜斜。侍从赶忙上前解开头盔带子,鲜血顺着裸露的头皮往下流淌。若非钝剑,流的就该是脑浆了。对脑袋的最后一击力道极大,阿莲的同情心让她看得眉头紧蹙。米兰达•罗伊斯若有所思地打量胜者:“你觉得,如果我好好求他,林恩爵士会帮我杀掉那些求婚者么?”
“给他一大袋金子,大概就会吧。”整个谷地都知道,林恩·科布瑞爵士永远囊中羞涩。
“哎呀,可惜我只有一对大奶子。不过要和林恩爵士打交道的话,我裙子里有根大香肠可能还好使些。”阿莲的笑声引起了科布瑞的注意,他把盾牌递给自己笨拙的侍从,摘下头盔和头巾。
“小姐们。”他长长的棕发被汗水打湿,紧紧贴在额头上。
“林恩爵士,打得漂亮!”阿莲大声喝彩,“我还担心您会把可怜的欧文爵士打得不省人事呢。”科布瑞瞥了眼场上被侍从扶走的败者,“他根本不知天高地厚,不然就不会挑我当对手。”
这倒是事实,阿莲想,但今早她心中毒舌的魔鬼蠢蠢欲动,让她也向科布瑞爵士挥出一击。阿莲甜美一笑:“听父亲大人说,您哥哥新娶的妻子怀孕了。”
科布瑞阴郁地瞪着她:“莱昂诺为此抱歉无法亲至。他和那商贩的女儿呆在心宿城,盯着她肚子一天天变大,好像他是古往今来头一个让妞儿怀上的男人似的。”
噢,阿莲心想,戳到他痛处了。莱昂诺·科布瑞第一个妻子生的孩子体弱多病纷纷早夭,因此这些年来林恩·科布瑞一直是兄长的继承人。当这可怜的女人去世,培提尔·贝里席为科布瑞伯爵牵线搭桥,促成了一门好亲事。第二位科布瑞夫人芳龄十六,虽然只是海鸥镇一位富商的女儿,但带着极为丰厚的嫁妆。人们都说她身材高挑又健硕,胸部丰满,屁股又圆又翘,似乎还很能生养。“我们都向圣母祈祷,希望科布瑞夫人能顺利生下一个健康的孩子。”米兰达说。
阿莲情不自禁地笑着说:“我父亲总乐意为劳勃大人的忠实封臣效劳,我想,他定然也愿意为您玉成一门好亲事,林恩爵士。”
“真是个好人。”科布瑞勉强挤出的微笑让阿莲打了个冷颤,“但托谷地守护者的福,我这个没领地、大概以后也不会有封地的人,要继承人有什么用?告诉你父亲大人,我不需要他那窝母马。”
话里话外的浓浓恶意,让阿莲有那么一瞬差点忘了林恩·科布瑞是她父亲一早就收买的内线——真的如此吗?也许,他并不是装成贝里席敌人的内线,而是装成贝里席内线的敌人装成了贝里席的敌人。
光是想想就令她头绕晕了,阿莲随即转身离开比武场地……却撞上身后一个身材矮小、脸庞尖瘦、一头橙发的男人。他抓住她手臂让她没有跌倒:“抱歉惊扰了你,小姐。”
“错在我,我没瞧见您站在这儿。”
“我们老鼠天性就是静悄悄的。”夏德里奇爵士个子不高,估计会被错当成侍从,但他的脸饱经沧桑,嘴角边长长的皱纹,耳朵下有战场的旧伤,目光透露出任何男孩都不会有的坚毅。这是个成年男子,虽然米兰达都比他高。
“您也想成为飞翼骑士?”罗伊斯家的女孩问。
“安上翅膀的老鼠也太蠢了。”
“要不您可以参加团体比武?”阿莲提议。
团体比武是后来补充的项目,所有参赛者的兄弟、叔伯、父亲还有陪他们来月门堡观看他们赢得银翼的朋友都可以参加,冠军还有奖品,以及获得对手赎金的机会。
“雇佣骑士要翻身只有指望好好打一场团体比武,除非走大运撞见一袋金龙,不过机会渺茫,不是么?”
“应当不至于,但我要先行告退了,爵士,我们得去找到我父亲大人。”
号角声从墙垛上传来,“来不及了,”米兰达说,“他们都到了,我们得亲自迎接贵客。”她咧嘴一笑,“跑最后的要嫁给厄瑟•谢特。”
她们来了场比赛,直直地穿过庭院、跑过马房,裙裾飞扬,骑士和仆人们纷纷注目,几只鸡和猪被惊得乱跑。二人一点淑女样也没,但阿莲发现自己笑得停不下来。跑着跑着,有那么一瞬,她忘记了自己是谁,忘记了身在何处,回忆起临冬城那些寒冷而又明媚的日子,那时她会与珍妮·普尔在临冬城里赛跑,艾莉亚在身后努力跟上。
跑到门楼时,两个女孩都双颊通红气喘吁吁。米兰达的斗篷在路上不知道何时已经丢了。她们来得正是时候,闸门刚刚升起,一队二十人的骑手鱼贯而入。铁橡城的安雅·韦伍德伯爵夫人骑在前头,她坚毅苗条,灰色与棕色相间的头发裹在头巾里。她的骑马斗篷由染成深绿的羊毛制成,棕色的皮毛镶边,喉咙处扣着一个制成家徽破轮形状的乌银领针。
米兰达•罗伊斯上前屈膝行礼:“安雅夫人,欢迎莅临月门堡。”
“米兰达小姐,阿莲小姐。”安雅·韦伍德点头回礼,“感谢你们相迎。请允许我介绍我的孙子,罗兰德·韦伍德爵士。”她向说道的那位的骑士点头,“以及我的幺儿,威利斯·韦伍德爵士。当然还有我的养子,哈罗德·哈顿爵士。”
继承人哈利,阿莲想,如果他要娶我,就是我的未婚夫。她突然感到一阵恐惧,不知脸有没有变红。别盯着他,她提醒自己,别看他,别看他,别看他,转过头去。奔跑后她的头发一定乱得吓人,她尽力不去拢那几绺松散的头发。别管你的蠢头发了,你的头发一点儿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他,还有韦伍德们。
罗兰德爵士是三人里最年长的,但也不到二十五岁。他个子比威利斯爵士高,也比他强壮,但他们都有着长脸和凸下巴,都长着打绺的棕发和窄鼻子。一张马脸,相貌平平,阿莲想。
而哈利……
我的哈利,我的夫君,我的爱人,我的未婚夫。
哈罗德·哈顿的每一处都有着未来领主的风范:他相貌英俊,四肢修长,肌肉结实,又像长枪一样挺拔。她知道,那些认识琼恩·艾林的老人都说哈罗德爵士继承了艾林的相貌。他有着一头沙金色的乱发,眼睛是淡蓝色,还有着一个鹰钩鼻。但乔佛里也很英俊,她提醒自己。乔佛里就是个长得好看的怪物,提利昂大人长相丑陋,却心地善良。
哈利盯着她。他知道我是谁,她意识到这点,但见到我后却并不高兴。直到这时她才注意到他的家徽。虽然外套和马饰漆成哈顿家族红白相间的菱形方格,他的盾牌却是四分盾。第一格和第三格分别是哈顿家族与韦伍德家族的家徽以示敬意,但第二格与第四格却是艾林家族的新月猎鹰,天蓝与乳白。乖罗宾不会喜欢这个的。
威利斯爵士问:“我们是最……最后的来的么?”
“没错,爵士们。”米兰达·罗伊斯答道,对他的结巴不以为意。
“长……长枪比武是什……什么……什么时候?”
“噢,很快,我祈祷着呢,”米兰达说,“有的参赛者都来了快一个月,吃着我父亲给的肉喝着我父亲的蜂蜜酒。都是些棒小伙,也很勇敢……但食量确实挺大的。”
韦伍德笑了,连继承人哈利也浅浅一笑。“一路都在下雪,不然我们早就到了。”安雅夫人说。
“要是我们知道月门堡有如此佳人,恐怕是要飞过来喽。”罗兰德爵士说。虽然他是在回答米兰达·罗伊斯,但说话时冲着阿莲微笑。
“想飞也得有翅膀,”米兰达答道,“就此而言有些骑士可是颇有微词呐。”
“那我可要找他们好好谈谈。”罗兰德爵士翻身下马,朝阿莲微笑,“据说小指头大人的女儿有一张漂亮脸蛋,气质优雅,可没人告诉我她还是个小偷咧。”
“您误会了爵士,我不是什么小偷!”
罗兰德爵士将手放在心的位置:“那就解释解释我的胸上为什么有个洞,正是你从那里偷走了我的心。”
“他只是在逗你,小姐。”威利斯爵士结结巴巴地开口,“我……我的……侄……侄子……从来就没有心……心……”
“韦伍德家有个车轮破破烂烂,我阿叔说起话来磕磕绊绊。”[1]罗兰德爵士给威利斯耳后来了一下,“骑士讲话,侍从闭嘴。”
威利斯爵士脸红了:“我不是侍……侍从了,小姐,我侄……侄子知道我已经被封为骑……骑……骑……”
“被赐封了?”阿莲轻声提示。
“被赐封了。”威利斯•韦伍德感激地回答。
罗柏还活着的话,就和他一样大。她忍不住想,但罗柏以国王的身份而死,他却还是个孩子。
“我父亲在东塔楼为诸位安排了房间。”米兰达告诉韦伍德夫人,“但恐怕你们的骑士要挤大通铺了。月门堡从没想过会有这么多贵客上门。”
“您住猎鹰塔,哈罗德爵士。”阿莲插话进来。离乖罗宾远远的。她知道这安排是故意的,小指头从不留下一丝纰漏。“如果您乐意的话,我亲自领您去卧室。”这回他们眼神交汇,她为他挂上微笑,并默默地向少女祈祷。求您了,不需要让他爱上我,只要让他喜欢我,哪怕只是一点点喜欢,此时就足够了。
哈罗德爵士冷冷地盯着她:“走到哪都有小指头的私生女跟着,这怎么让我高兴得起来?”
三个韦伍德都不满地瞪向他。“你是这里的客人,哈利。”安雅夫人提醒道,声音冷如冰霜,“最好记住这点。”
礼貌是贵妇人的盔甲。阿莲觉得气血上涌。不能哭,她祈祷,拜托,拜托,我一定不能哭。“如您所愿,爵士。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小指头的私生女必须去找她父亲大人,告诉他您来了,比武大会明天就能开始。”但愿你的马绊上一跤,继承人哈利,这样你第一次骑马冲刺时那颗蠢脑瓜就能狠狠摔地上。她面无表情地看着韦伍德们尴尬地为同伴道歉。他们说完后,她转身快步离开。
快到城堡主楼时,她一头撞到罗索·布伦爵士,差点把他撞倒。“继承人哈利?我看是蠢蛋哈利才对,一个跳梁小丑罢了。”
阿莲感激地拥抱他,“谢谢您。您看见我父亲了么,爵士?”
“在地下室。”罗索爵士说,“与格拉夫森大人、贝尔摩大人一起检查奈斯特伯爵的存粮。”
地下室很大,又黑又脏。阿莲点起一支小蜡烛,拎着裙子向下走去。快到底时,她听见格拉夫森洪亮的声音,便循声而去。
“商人嚷嚷着要买,贵族老爷嚷嚷着要卖,”她找到他们时,海鸥镇人如是说。格拉夫森个子不高,却很胖,宽膀子宽肩膀,暗金色的乱发。“我该怎么阻止他们,大人?”
“在码头上安置守卫,如有必要,就没收船只,手段无所谓,粮食不离开谷地就成。”
“可价格,”胖胖的贝尔摩伯爵抗议,“价钱已经特别好了。”
“您觉得特别好,大人,我却觉得还不够。再等等,要是需要,您自己再买点粮食屯着,凛冬将至,价格一定还会涨。”
“或许吧。”贝尔摩伯爵怀疑道。
“青铜约恩可不会等人,”格拉夫森说道,“他不需要海鸥镇来做海上贸易,他有自己的港口。虽然我们屯了不少粮食,但罗伊斯和其他公义者同盟的大人们肯定会把粮食换成银鹿,您应该对此有所准备。”
“希望的正是这样,”培提尔说,“等他们粮仓空空如也的时候,之前赚到的每一个银子都得用来从我们手上购买给养。然后,我得失陪一下,我的女儿在叫我了。”
“阿莲小姐,” 格拉夫森伯爵说,“今早您看起来容光焕发。”
“谢谢您这么说,大人。父亲,我并非有意打扰,但我得告知您一声,韦伍德家的人来了。”
“哈罗德爵士跟他们在一起么?”
糟糕的哈罗德爵士,“是的。”贝尔摩爵士大笑。“我从没想到罗伊斯会让他也来。他是瞎了吗?还是单纯犯傻?”
“他有荣誉心。这有时候跟瞎了或者蠢了是一回事。如果他拒绝这小伙子过来证明自己,二人之间会出现隔阂——所以为什么不让他来比试比试呢?我可不觉得这个小伙子有足够的本事在飞翼骑士中赢得一席之地。”
“应该没有。“贝尔摩勉强地说。格拉夫森伯爵亲吻了阿莲的手之后,两位爵士便离开了,只剩下阿莲和她的父亲大人。“过来,”培提尔说,“和我一起走走吧,”他挽住她的手,带她往地下室深处前行,路过一座空荡荡的地牢。“与继承人哈利的初次见面感觉怎样?”
“他这人很糟糕。”
“世上糟糕的事多的是,亲爱的。你如今理应知道这点。你见得够多了。”
“是的,”她说,“但是,为什么他要如此残忍?他称我为您的私生女。就在那边的院子里,当着所有人的面。”
“就他所知,你就是这个样。这桩亲事从头到尾都不是他的主意,青铜约恩也肯定警告过他要提防我的计策。你是我的女儿。他肯定不相信你,同时也觉得你低他一等。”
“好吧,可我并非如此。他也许觉得自个是什么了不起的骑士,但罗索爵士说他只不过是个跳梁小丑。”
培提尔双手搂住她,“的确是这样的,但他同时也是劳勃的继承人。带哈利到这来只是我们计划的第一步,现在需要让他留下,这事只有你能办得到。他对漂亮的脸蛋儿可没什么抵抗力——而谁又能比你更漂亮呢?去迷住他,抓住他的心,去蛊惑他!”
“可我不知道怎么做,”她有些为难。
“噢,我相信你知道怎么做。”小指头似笑非笑,“今晚你将是大厅里最美丽的女子,跟你母亲当年一样。我没办法把你安排在高台上,不过你将有幸坐在上席,头顶有一处烛台,火光会照得你的秀发闪闪发亮,让每个人都能看到你的面容有多么美丽。手头备一把结实的长勺子来赶走那些侍从,亲爱的。当真正的骑士们围着你团团转,求你赏赐信物的时候,毛头小子碍事可就大煞风景了。
“谁会想佩戴我这个私生女的信物呢?”
“当然是哈利,如果这个傻瓜还算长了脑子的话……不过别给他。找个别的追求者赏赐你的信物便是——千万别显得太急切。”
“当然不会,”阿莲说。
“韦伍德女士会坚持让哈利与你跳舞,这点我能保证。那就是你的机会。记住冲那个男孩微笑,谈话的时候记得触碰他。适当地挑逗他,激起他的骄傲。如果他有所回应的话,告诉他你有点儿头昏,请求他带你出去呼吸点新鲜空气。没有哪个骑士能够拒绝这等佳人的请求。”
“好的,”她说,“但他认为我是个私生女。”
“一个美丽的私生女,碰巧还是峡谷守护者大人的女儿。”培提尔把她拉近自己的身边,亲吻她的双颊。“今晚是属于你的,亲爱的。永远记住这点。”
“我会努力的,父亲。”她说。
她父亲承诺的一切在盛宴里都兑现了。餐桌上摆着共计六十四道菜,代表着六十四位远道而来为他们的领主争夺银翼的勇士。宴席上有从河流湖泊捞上来的狗鱼,鳟鱼和鲑鱼,有海里来的螃蟹,鳕鱼和鲱鱼。放眼望去,尽是鸭子,阉鸡,满是羽毛的孔雀,配上杏仁乳的天鹅,烤得喷香作响的乳猪嘴里塞着苹果被端上桌,城堡院子里的火坑上烤着三整只巨大的野牛——对于厨房门来说,他们也太大了点儿。奈斯特子爵大厅的高脚桌上堆满了刚烤好的面包,地窖里搬出许多巨大而沉重的奶酪轮。宴席上还有新鲜的黄油,以及各式各样的蔬菜:韭葱,胡萝卜,烤洋葱,甜菜,芜菁,防风……
最棒的是,奈斯特大人的厨师们准备了一个十二尺高的柠檬蛋糕,做成了巨人之枪的形状,上面饰有糖做的鹰巢城。
是给我做的,厨子用推车呈上蛋糕时阿莲想。乖罗宾也挺喜欢柠檬蛋糕——但学的是她的样。这个蛋糕几乎用光了谷地里所有的柠檬,但培提尔承诺会从多恩采购。宴会为来宾们还备有礼物,极好的礼物:每个参赛者都可以获得一件银线织成的斗篷以及一只做成鹰翼形状的青金石胸针。参赛者前来观赛的兄弟,父亲或是朋友可以得到由精钢打造的匕首,而他们的母亲,姐妹或者其他贵妇则可得到成堆的丝绸和密尔蕾丝。
“奈斯特大人有一只大方的手,”阿莲听到艾德蒙·裂石爵士说。“一只大方的手,以及一根小指头,”韦伍德夫人冲着培提尔·贝里席点了点头。他很快会意。资助这场盛宴的不是奈斯特大人,而是现任峡谷守护者。
最后一道菜享用完毕后,大厅的桌板被抬下支架,以便清出场地供人跳舞,乐师们也次第而入。
“这儿没有歌手么?”本恩·寇瓦特问道。
“小公爵受不了他们。”莱蒙·林德利爵士回答说,“马瑞里安那档子事之后就是这样了。”
“啊,就是谋害莱莎女士的那个人,对么?”
阿莲接过话头:“他的歌声让她沉醉不已,或许此人因此恃宠而骄。而她嫁给我父亲之后,那个男人妒火攻心竟将她推出了月门。从那之后劳勃公爵就厌恶一切歌声。当然,他对纯音乐仍有兴趣。”
“我也喜欢。” 寇瓦特附和道。他起身向阿莲伸出手,“我的女士,您能否赏脸与我跳一支舞呢?”
“我很荣幸。”她回答道,于是二人步入舞池。他是今晚的第一个舞伴,但远非最后一个。正如培提尔之前所说,年轻的骑士们蜂拥而至争夺她的青睐。本恩之后是安德鲁·托勒特,英俊的拜伦爵士,红鼻子莫苟斯爵士以及“疯鼠”夏德里奇爵士。然后是艾尔拔·罗伊斯爵士,他是米兰达的健壮沉闷的哥哥、奈斯特大人的继承人。她跟桑德兰家族的三个儿子都跳了舞,他们手指上都没有蹼,不过脚趾上有没有不好说。厄瑟·谢特油腔滑调地想要恭维她,却踩了她的脚;“半野人”塔贡爵士并不如绰号那么粗野,反倒彬彬有礼。接下来是罗兰德•韦伍德爵士,他将大厅里半数的骑士都嘲讽了一番,逗得她花枝乱颤,他的叔叔威利斯也想有样学样,却憋不出一个字来。阿莲最终看不下去,与他和颜悦色地闲聊起来,好歹保住了他的面子。当这支舞结束之后,她向众人告退,回到了她的位置上,喝下一点葡萄酒。
他就站在那里,继承者哈利本人,他高大,帅气,但是面带愠色。“阿莲小姐,我能充当您的舞伴么?”
她寻思了一会儿,“不,我不太想。”
他的脸颊顿时涨得通红,“院子里我对你那么粗鲁实在不可原谅,请你务必原谅我。”
“务必?”她拢拢头发,抿了一小口葡萄酒,把他晾在一边。“怎么原谅一个粗鲁到不可原谅的人呢?您能解释一下这意思吗,大人?”
哈罗德爵士看起来局促不安,“求您了,就一支舞。”
迷住他,抓住他的心,蛊惑他。“下不为例。”
他点点头,伸出手引导她进入舞池。趁着等待音乐开始,阿莲瞥了一眼高台,发现劳勃公爵端坐于此,瞪着他们。拜托,她祈求道,别让他这会儿开始抽搐。别在这里,别是现在。柯蒙学士应该已经确保他在宴会之前喝下了大量的“甜牛奶”,但即使是这样,也千万别捅篓子。
随后音乐声响起,她也开始跳舞。
说点儿什么,她催促自己。如果你没有勇气跟他说话,你就永远不会让哈里爵士爱上你。她应该称赞他的舞技么?不行,这样的话他今晚大概已经听了好多次了。而且,培提尔也嘱咐过我不要太急切。于是她说:“我听说,你快要当父亲了。”这可不是大多数姑娘会对她们几乎要定下婚约的人所说的话,但她想看看哈罗德爵士会不会说谎。
“就要第二回当了。我女儿亚丽今年两岁。”私生女亚丽,阿莲想。不过她说出口的却是“还有个同父异母的孩子,是这样么?”
“是的,我和西茜坠入情网的时候她可是个迷人的家伙,但生下孩子后却肥得像头奶牛。因此安雅夫人安排她嫁给手下一名士兵。这跟萨芙隆的情况不一样。”
“萨芙隆(意指藏红花)?”阿莲强忍笑意。“真的吗?”
哈罗德爵士有些窘迫:“她的父亲曾说,对他来说,她比金子还珍贵。他很有钱,是海鸥镇最有钱的人。他是靠香料发家的。”
“那你打算怎么给孩子取名?”她问道。“如果是女孩子就叫肉桂?男孩子就叫丁香?”
他一个踉跄,“您可真会开玩笑。”
“哦,不。”培提尔知道我说了什么恐怕会吼我的。
“萨芙隆非常漂亮。我得教您知道,她又高又瘦,有一对棕色的大眼睛和一头蜂蜜色的长发。”
阿莲抬起头,“她比我还漂亮么?”
哈罗德爵士端详着她的脸庞。“您可是够漂亮的啦,这点我承认。当安雅女士头一次跟我说起这门亲事的时候,我还担心您长得像令尊呢。”
“尖尖的小胡子之类的么?”阿莲笑道。
“不,我从来没……”
“我希望您比武的本领比说话的本领要厉害。”
这一瞬间,他看起来被震住了。但音乐结束之时,他开怀大笑,“没人跟我说过,原来您那么聪明。“
他的牙齿很好看,她想,洁白整齐。当他笑起来的时候,可以看见漂亮的酒窝。她用手指划过他的脸颊,“要是我们能结婚,您就把萨芙隆还给她父亲吧。有我在,您还需要什么香料呢。”
他咧嘴一笑,“一言为定,我的女士。在我们大婚前,我能在比武会上佩戴您的信物么?”
“这可不行。信物已经答应给……另一个人了。”她还不知道这人该是谁,但她清楚自己一定能找得到。扩展阅读
引用与注释
- ↑ spoke既可指车轮辐条,又可指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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